台北人,現居東京。喜歡大都會的新潮繁華,也愛地方小鎮的人文風情。寫遊記、寫散文、寫小說也寫少兒讀物。近作為長篇小說《不在一起不行嗎》、散文《東京直送》和旅記《日本小鎮時光》,並曾以《麒麟湯》一書獲得金鼎獎。 官方IG:https://www.instagram.com/weizhong925/

東京銀座高架橋下的生活點滴

每當我走到銀座八丁目底的高架橋時,總覺得這條快速道路,在許多年前的那一天,某個我難以察覺的當下,其實已經對我做出了暗示。
 

這條快速道路在地理上畫分開了銀座、新橋和汐留地區。疫情前,來銀座的團體陸客非常多,大型遊覽車能夠臨停並讓旅行團員上下車的地方,通常會停在兩個地點,一個是在銀座一丁目靠近京橋的高架橋下,另一個就是在八丁目靠近新橋的這座高架橋下,而在數量上來說,似乎又以後者較多。我想原因是當時那附近有一整棟的免稅商店,以中資「一條龍式」的方式經營,所以旅行團喜歡把陸客放到這裡下車,就讓他們去那間免稅店購物。疫情期間免稅店倒閉了,疫情後到日本旅遊的陸客量一直沒有恢復疫情前的水準,彼時遊覽車臨停的風景也因此消失,高架橋下恢復了寧靜。

旅行團喜歡把八丁目高架橋當作集合點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這裡有一間「激安殿堂:唐吉訶德」量販店。想要選購零食類的伴手禮,買便宜的東西,唐吉訶德依舊是海外遊客的熱點。不過,好像不是很多人知道其實銀座有唐吉訶德?實在是因為這間店太偏僻,距離銀座幾個主要的知名景點很遠,難以讓人聯想到那裡也算是銀座。如果你住在附近的飯店,這間唐吉訶德可謂是入夜後的救世主。因為大多數銀座的店都很早關,這裡二十四小時營業,睡不著的話可以來逛逛消磨時間。
 

唐吉訶德位於高架橋下的「Ginza 9」商場,我曾在文章中提過,那是一棟想要成為「銀座九丁目」卻失敗的銀座八丁目商場。這排商場的規模比想像中來得大,共分成三個區塊,橫跨了外堀通、並木通和中央通,地下一層,地上兩層,裡面聚集很多店,而且一開就是好多年。我印象中2008年移居到東京時,就有摩斯漢堡和Mister Donut,直到2024年的現在都還健在。以前日本有分「紅摩斯」和「綠摩斯」兩種店,除了招牌顏色不同外,菜單內容也不太一樣,這間摩斯在十多年前是率先變成綠摩斯的領航者。
 

知名的蟹料理連鎖店「螃蟹道樂」在這條高架橋下有一間分店。十幾年來我經常從下面經過,卻總沒有機會踏進。畢竟對於非觀光客的東京都民來說,螃蟹道樂就是一家高級餐廳,平常沒事不會想到要去的地方,當然更不可能一個人去。這樣的我,曾有兩次吃到道樂的機會,都是有幸受人款待。我第二次吃到道樂,就是在銀座八丁目這間分店。因為是塞在高架橋下的商場裡,從外面看來以為空間會很狹窄,想不到踏進以後很驚訝店內的寬敞。

念高三的小外甥女媗媗在考完試準備升大學的前夕,跟著我媽一起來東京玩。為了犒賞她準備考試的辛苦,我那對家人總是慷慨的三姊,決定請她吃一頓大餐。媗媗明明是我大姊的女兒,但是在「吃」這件事上,簡直像是我三姊的小孩。她們兩個人對吃非常有主見,平常我覺得還行的食物,對她們來說可能就不及格。她們尤其愛海鮮,我三姊經常會買很多高級的海產回家烹飪給她吃。於是早在媗媗出發前一兩個月前,我三姊就聯絡我,說:「去訂螃蟹道樂,帶媗媗去吃。錢我出,你再跟我請款。」三姊對螃蟹的種類熟悉,蟹該怎麼吃才美味也很在意,因此她上網研究好菜單後直接告訴我,就訂哪一款套餐,這樣我們就能都吃到日本螃蟹料理的精髓。
 

「等等,你拍出來的照片,套餐怎麼沒有烤蟹腳?加點啊!快!媗媗跟媽媽會很愛吃烤蟹腳的!」在用餐席間,三姊看了我拍的照片以後,眼尖的她立刻指正。雖然我們已經吃得很飽了,但求好心切的她,希望讓難得來日本玩的家人盡興,再次展現預算無上限的愛心。有了堅強的後盾,我和我媽及外甥女在銀座道樂的偌大包廂裡,這一晚品嘗了一頓非常高級豐盛的大餐。結帳時,三個人就花了台幣一萬元。吃飽了,走過夜漸漸深的銀座大街,朝著回家的方向前進。看著外甥女的背影,忽然很難想像她居然已經快要成為大學生了。當年,我離開台灣來到日本,她才兩歲呢!

抬頭看著八丁目的高架橋,想起在唐吉訶德那一側,快速道路轉彎的地方,有一間銀座三井花園飯店Premier。2008年我移居來日本的那一天,因為位於埼玉縣的租屋要隔天才能入住,所以第一晚我和陪我來搬家的朋友就住在這裡。當年這間還不是Premier體系,只是一般的三井花園飯店,應該是剛開幕不久,價錢比較優惠。來東京玩過好多次,第一次住在銀座商圈的飯店,兩個土包子對一切都感到新鮮和滿足。入房後恰逢黃昏,從房間窗戶望出去的東京昏暮景色是一片溫暖的橘紅色,東京鐵塔矗立在眼前。
 

「啊,真的是東京了。」明明已經在東京,直到看見那一幕,我才有了實感。每一次來東京只是短暫的旅遊,那一次是準備留學長居了。
 

離開飯店,走到靠近銀座「博品館」附近的巷子轉角,有一間現在已經消失的眼鏡店。店外放了一個讓人免費洗眼睛的機器,兩個土包子沒見過,趕緊輪流來洗眼鏡。洗好的眼鏡變得乾乾淨淨,彷彿看出去的視線也變得更遠更清晰。回首,望見銀座八丁目的高架橋筆直地通往前方,我不知道它通向什麼方向。當年,我其實本來只打算待在日本一年就回台灣,沒看出那條一直向前的快速道路,在冥冥之中已經給出了生活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