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人,現居東京。喜歡大都會的新潮繁華,也愛地方小鎮的人文風情。寫遊記、寫散文、寫小說也寫少兒讀物。近作為長篇小說《不在一起不行嗎》、散文《東京直送》和旅記《日本小鎮時光》,並曾以《麒麟湯》一書獲得金鼎獎。 官方IG:https://www.instagram.com/weizhong925/

這輩子的第一杯咖啡是什麼滋味呢?

有一陣子我喜歡問身邊的朋友,記得這輩子喝的第一杯咖啡嗎?不是現成的罐裝咖啡,也不是三合一的即溶咖啡,而是用咖啡粉沖出來的真咖啡。結果很多人都被這個問題給考倒了。年輕一點的朋友幾乎沒人記得,大概從小咖啡的存在已太自然而然,反而是長輩們記得的機率大一些,因為經驗特殊。其中很多人是離鄉背井來到東京唸大學時,才有機會跟同儕附庸風雅地踏進咖啡館。那年代平價的連鎖咖啡店很少,前輩們生平喝下的第一杯咖啡,多半是過去很時髦,但如今被視為懷舊的「喫茶店」裡。


我問前輩,還記得喝下第一杯咖啡的感覺嗎?其中一個人回答我:
 

「真苦。雖然一起去的同學誰也沒叫苦,但觀察彼此的表情,我知道大家一定都覺得『真正的咖啡』怎麼那麼苦、那麼難喝?只是大家都沈默,彷彿誰先說了誰就輸。」
 

那時候,鄉下的年輕人剛來東京,急著改掉方言講起標準語,到喫茶店假裝懂得享受喝咖啡,就是洗刷掉身上土味,通往東京人的捷徑。
 

其實我也不記得我的第一杯「真正的咖啡」是在哪兒喝的?但我記得養成每天下午喝杯咖啡的習慣,是在台灣開始工作的時候。
 

有幾年,我在張曼娟老師的工作室「紫石作坊」上班,印象中辦公室裡有一台咖啡壺,我們會在下午煮咖啡喝,在附近找美味的甜點搭配,那便是我下午茶的起點。
 

那時候喝咖啡是在下午,而早上喝的則是街角早餐店的豆漿或奶茶。如今每天早上起床後一定要先喝杯黑咖啡,才覺得能夠開展一整天的行程。
 

認真想起來,開始一早起床喝咖啡的習慣,應該是搬到東京一個人生活以後的事。
 

在台灣我從未一個人離家生活過,即使高中不住在家裡,也是住在學校住宿,跟只有一個人生活的空間還是很不同的。剛來日本時,對於隻身在異鄉有諸多想像,總覺得「新生活」的儀式之一,就是早上起床時煮咖啡。日劇不都這樣演的嗎?總之早晨的咖啡,就在內心小劇場中開始喝起來了。
 

十幾年過去,我從手沖咖啡器具到各種咖啡機的款式,擁有過的種類還挺多,但丟掉的也不少,因為難用或很快就壞的緣故。有個設計家電品牌很受文青歡迎,外型設計總是很美,價錢也還平價,但東西經常是中看不中用。我買過一台他們家的咖啡機,附贈兩個可愛的馬克杯,特色是標榜可以同時滴漏出兩杯咖啡來,很方便。結果,咖啡機左右兩個出水口,滴出來的咖啡永遠不平均,要不是一杯太滿溢出來,要不就是另一杯只有三分之一。
 

到底是誰發明這種笨東西還讓它上市的呢?但到底又為何有個笨蛋,明明只有一個人住,卻要買一台能滴漏出兩杯咖啡的咖啡機?算了,深究下去就傷感情。總之我還沒等到一個值得的人同居,在早晨同時煮兩杯咖啡,就已經先把那台咖啡機給丟了。


製作濃縮咖啡的膠囊咖啡機剛開始流行時,我也入手了一台,主要是拿來做冷熱拿鐵用。每當東京下起雪時,我看著窗外飛舞的靄靄白雪,想到的不是「雞啤」,卻是一杯熱拿鐵;又或者愈來愈炎熱的東京夏日,令縱使已經少喝冷飲的我,仍偶爾會期待想喝杯冰拿鐵。然而絕大多數的時候,我還是更愛喝不加奶的黑咖啡,所以每天都會用的,依然是放在濃縮咖啡機旁的另一台濾紙咖啡機。用濾紙滴出來的黑咖啡,香醇濃郁,跟用熱水去稀釋膠囊咖啡煮出來的濃縮咖啡,也就是所謂的美式咖啡,口感還是差很多。
 

全自動咖啡機我也買過。就是那種不必另外準備磨豆機,從研磨咖啡豆到滴漏咖啡,都在同一台機器上完成的咖啡機。價格不便宜,結果沒想到才用了兩年就壞。複合式多功能機型的好處是方便,但壞處就是一旦其中一個功能壞了,你就會失去所有。咖啡機變成大型廢物,我又丟了,最後還是返璞歸真,分別買了一台濾紙咖啡機和一台磨豆機。
 

繞了一大圈,最後我用回最基本款的平價咖啡機。現在用的是「象印」推出的「STAN.」黑色系列小家電的雙重加熱咖啡機,環形滴漏順序模仿手沖咖啡的方式,滴出來的咖啡口感很令我滿意。
 

銀座三越百貨周圍有一條小巷,某棟建築的樓上有一間喫茶店。二十多年前我跟朋友來日本旅行時,人生地不熟,想找間咖啡館休息卻始終尋覓不著,走了很久好累,在那棟建築的樓下看見了喫茶店的看板,決定就去那間店。搭電梯上樓,門一開,我們看見放在入口的菜單,一杯咖啡要日幣八百圓。那年代日幣很貴,台北和東京的物價相差大,對於還是學生的我們來說,那杯咖啡根本是天價,於是打了退堂鼓。後來去哪裡呢?完全沒有印象。|
 

經過二十多年,那間喫茶店一直還在,我沒料到有一天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常常會從樓下經過,看見招牌就想起這段往事。咖啡漲價到千圓起跳,相較於一般咖啡館來說還是不便宜的,但要喝當然也是喝得起,只是在那之後我卻再也沒上樓過。
 

以前沒踏進店裡是因為嫌貴,現在沒踏進店裡是我選擇不去。我想我已經建立起了我的咖啡喜好,如同我已找到一個更適合自己的地方。
 

我曾經在週末放假時帶著筆電到銀座,想找間咖啡館進去寫稿,但最後卻發現每間店都人滿為患。一路尋找有空位的店,走到最後都快走回家,乾脆就打道回府。與其這麼辛苦,不如花點錢買好一點的豆子,在家磨一杯得以拯救靈魂的咖啡,在家寫稿就很好。
 

一個人在家煮咖啡,專注地看著咖啡滴漏的過程,有幾次我曾錯覺,彷彿下一秒,轉身就會看見曼娟老師、學長和學姊。他們等著我的咖啡,同時正在分盤剛買來的美味甜點。在飄散的咖啡香氣中,四十多歲的我,距離二十多歲的自己,終於沒那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