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演的是所有女人的故事。
「為什麼是我？」一個三十五歲年紀漸長的外科醫生，帶著一些人生的困境，被下放到偏鄉後所引爆的一連串故事。這部『現象劇』它其實不只是醫療劇或是職人劇，而是小劉的故事。在【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十集全部上線後，我們很榮幸的邀請到本片的導演賴孟傑，一起來談談這部劇。
「誰要看一個女主角又老又流產又離婚的悲慘故事？觀眾是來追夢的。」
賴孟傑回憶起整個製作階段，最常被電視台提出的質疑，往往都是這句話。【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以下簡稱暴走女外科）儘管現在當紅且後勢看漲，但最一開始時，其實是碰壁的。
▲賴孟傑導演於片場
卡司一字排開在投資方來看並不是非常的好，投資方常常給的質疑也非常的刻板印象，像是「蔡淑臻？金鐘女配？飾演第三者那部嘛！」「風田，綜藝咖嘛！」「張再興，流氓嘛！」「蘇瀅是誰？」這樣的質疑聲沒有停過。對於電視台的做法而言，卡司優劣本身就決定了勝敗。至於為什麼是挑選了一個大齡女性為主角的一個的故事來做開發？賴孟傑是這樣回答的。
「我們是以《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偏鄉小醫院的血與骨、笑和淚》這本書作為改編的，如果找一個年齡層較低的演員來飾演小劉醫生在角色上是沒有說服力的。像是大家一向好評的美劇絕命毒師，其實主要演員也是四十五十歲的。我就想，台灣為什麼不能試試這樣的事情？」
▲【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三平台第一
「而卡司問題，我在想的反而是我們來創造卡司，而不是卡司來束縛我們。卡司的好處就是一定會有新聞，邀約也會比較順。暴走女外科你看他現在好像還不錯，其實一直到第三集才開始有記者追主動發稿，反而是造成了現象才成型。卡司對於戲劇有幫助，但不是絕對。」
「其實本劇小劉的年紀設定是三十五歲，好吃，好色，又好睡的女人。但所有媒體焦點反而是蔡淑臻四十七歲的這件事。」
▲「金鋼狼」小劉
四十七歲的女主演，在以往的台劇是比較少見的。劇中展現小劉性格的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小劉雙手拿著香腸看著消防員猛男在洗車，拿的手勢還是「金鋼狼」的手勢。主創方除了導演外其他兩位製作人與主演都是女性，而小劉醫生本人的性格來說，在粉絲頁狂貼猛男這大家也都清楚。所以在本劇當中反而出現了很多女性表現慾望的安排，大家在習慣多數女性商品化的過程的時候，女性的性自主與性慾其實一直以來都是相對弱勢的。但在本劇，它反而地成為一個主要的特色。
▲同是過來人，小劉能懂凱莉的痛。
對比之下涵冷娜所飾演的凱莉護理長某種程度來說是種對照組，相對小劉在這個年紀應該要有的傳統價值與一般女性常有的困境。賴孟傑回憶了第一次看完這本書的當下，思考了一下表示：「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偏鄉小醫院的血與骨、笑和淚」這本書雖然閱讀起來是輕鬆的，但書中的凱莉護理長的故事還原度其實很高，我們都知道女生的天職是被期待的，小孩從你身上生下來，所以婆婆要求媳婦去盡所謂的義務。而當孩子大了，回職場也是有困難的。這種集體潛意識的狀況還是存在，而這也是原著相當重要的一個命題。女性的天職，它就真的只有一種樣貌嗎？」
後來，賴孟傑把書塞給了蔡淑臻。五年後，大家看到了【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
「醫療劇已經很難寫，會寫醫療劇又會寫喜劇的人太少。」
▲賴孟傑導演於劇本開發會議。
為什麼會是喜劇？「其實當家裡有人生大病時，大家都還是會去拜拜，而這個反而是以往醫療劇比較少談到的，我覺得其實是一個很有力的切入點，因為這就是我們台灣在生活上會碰到的事。老實說有的製作人都會去合演員八字了，因為動大刀跟生病去拜拜反而其實是種日常。我們可以來數一數暴走女外科裡頭的元素：『宮廟』vs『醫院』、『乩童』vs『醫師』、『神學』vs『醫學』、『流氓』vs『BL』。當我們把衝突的元素放在一起時，會自然的併發出喜劇效果，而且這是台灣獨有的，是一個很貼近觀眾生活的元素。我們也不詆毀宮廟文化或是醫療文化，而是去探討彼此的共存性。」
▲賴孟傑導演於拍攝現場測試效果。
當我們以二元化簡單的來對事情定義時，卻忘記矛盾其實才是本質。而這個矛盾，在寫劇本時，他可以轉化成衝突點。而這些衝突點，可以是悲歡離合的深厚情感，當然也可以喜劇的元素。這個矛盾的火花，反而驗證了一件事：人，本來就是矛盾的。
賴孟傑就話題深入的說明：「以喜劇來說，大家熟悉的八點檔跟綜藝節目的製作方式可以很時效性的跟版面，但一個製作期動輒三到五年的劇，你沒辦法這樣子做。這一些衝突的元素是其實屬於台灣醫療劇的切入點，為什麼不拍呢？搞不好會變成是一種台灣的文化輸出。做喜劇有個原則是『好笑是其來有自的。』那你要讓人家笑，就要把這些元素做更好的發揮。所以在第一集時，我們把整體視覺弄得繽紛，然後飛了一個飛碟過去，給觀眾一個說明書，讓他感受到整部片的節奏有點無釐頭，有點ㄎㄧㄤ。很有意思的是，我覺得後面觀察到一個現象，我們有很多粉絲是年齡層較低的，這些國高中生是喜歡暴走女外科的。但你要知道，現在的小孩子看最多的還是Youtuber。」
「戲劇必須去思考現在觀眾的收視習慣，這是這個時代比較少想到的。」
▲蘇瀅飾演婉君護理師。
「很多人都說這部劇會竄起來，其實是找了自媒體來參與，但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這部戲的確導入了很多不是以往戲劇的熟面孔，這一群人可能在老一輩製作人來說來說是不入流。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表演工作者也會隨著製作規模或是演出平台來定義自己的身價，早期是電影演員歧視了電視演員，而在現在是電影與電視演員歧視自媒體演員，會有一種類似於文人相輕的鄙視鏈，而這種緊張的源頭是：害怕自己被取代。但其實表演美學上的改變，不代表自媒體就不是專業的表演工作者。的確，像是蘇瀅與涵冷娜的確都具有網路聲量，但他們早期其實都是舞台劇磨出來的。自媒體的人設是沒有下戲的時間的，你遇到發片的歌手你不會跟他說：「欸你唱兩句來聽聽啊？」但你遇到波特王，你可能會很自然地要求他：「欸，你撩一下我好不好？」在賴孟傑看來，這些新時代的表演工作者因為科技與收視習慣的不同而產生，站在製作方來說，其實不一定要很急著去否定他們。而是要思考，怎麼做才有更多可能。
▲剪接室裡又一次的討論。
「接下來說到剪接。後期剪過整整一年，其實有過三個不同版本，然後就是吵架，不停的吵架。」賴孟傑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的接著補充：「最後一次剪接完後，怎麼看都覺得奇怪。 但剪輯指導陳曉東老師講了一句話：『你們是暴走女外科欸，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安全？』就像是個當頭棒喝敲在我們頭上。」
「而最後定版這個版本後，我們很清楚這不是以往在製作的安全模式。的確，這個版本會被老觀眾或是業內人士挑戰的，剪接節奏上最後確定的是現在這個有點怪，又有點跳的方式。但我們確定這個版本的一個很重要因素是，現在人的收視習慣與美學養成並不只是從電視台而來，新世代甚至都會開兩倍速看來看劇，這些我們都會考量進去。除了節奏的順暢外，暴走女外科我保證你用兩倍速你會覺得跳太多而看不太懂。創作者可以因為觀看者用倍速去看辛辛苦苦拍攝的影片而感到不值得跟生氣。但你沒辦法阻止他做這件事情，那你就要想辦法解決。這並不是屈就於現在的流行自媒體，而是必須與時俱進，現在這個時代新東西淘汰舊的東西很快，每個行業每個載體都是一樣的，更何況是戲劇？」
▲圖為賴孟傑導演於劇本開發期。
在筆者觀察中，對比像是同檔期的上線的新劇來說，就是比較典型的電視台的固有模式的產品。以前人在放鬆的時候，是打開電視，你可能下樓買個鹽酥雞上來看你還是會知道現在演到哪裡，這些新劇整體節奏就大概像是那個模式，跟一開始暴走女外科的版本一樣，都是用安全的方式做事，這本身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現在看電視的人少了。串流平台興起與自媒體蓬勃發展的時代，是直接上一季讓你看到飽，系列影片直接就是一個播放清單。你要一個人下班後看個東西放鬆，你打開的會是串流平台點選戲劇與電影？或是乾脆打開youtuber？能選擇的東西那麼多，那人家為什麼要選擇你的影片來看？賴孟傑很鎮重的說：「影劇一直以來有什麼是能吸引大家的？重要的元素來說有兩個，性愛與謀殺，性愛套在偶像劇就是戀愛，說白就是腥羶色。融入了自媒體的語言來說故事，是因應收視習慣的改變，韓劇與美劇沒有忽略掉這點，用適當的方式在類型裡面找出觀眾，甚至開發出新的觀眾。如果台灣還在電視台傳統做戲的方式一直做事，而忽略掉新世代的議題與新世代的想法，那其實就會被淘汰的風險。」
「4500萬的戲其實不應該有斷橋，賴孟傑你瘋了才這樣幹。」
暴走女外科其實拍攝整體的預算是4500萬，那大家對預算要有個概念的話，舉幾個例子：斯卡羅大概約2億，所以他打造了符合時代的聚落，且每個聚落都有自己獨特文化。火神的眼淚大約9000萬，火災現場與不間斷的大場面，人流車流營造出事故現場的緊張感。天橋上的魔術師大概約2.5億，極大程度還原了中華商場方式是把它蓋出來。4500萬來說呢？這個預算體量如何拉近與群眾的距離呢？賴孟傑思考了一下，才緩緩開口：「我們定調主軸是用喜劇方式包裝嚴肅議題來提點觀眾。再決定花錢的方向時，我們首先選擇顧到的，是書迷。我們把書裡的爆點拍出來，其實就能抓原著書粉。傷口的特殊化裝這些比較小的東西做到極致，讓整體變成一個有誠意的小品，像是要體現刺青縫歪的那幾塊假皮就花了30萬，在預算的分配是這樣考量的。特殊化裝做得到位，就能告訴觀眾，我們很無厘頭沒錯，但我們是玩真的。」
▲光這樣的假皮製作就三十萬
再來談到斷橋，賴孟傑有點頭痛的這樣說：「以4500萬的體量來說，它其實是不應該有斷橋的，但考慮角色的成長曲線，我很明確的知道，不能只是拍一個小劉接到電話被問說：『你還是醫生嗎？』就可以跟觀眾交代小劉找到初衷了。你要知道，對於小劉剛承受自己無法拯救恩師的那個心境，再結合之前的一連串悲慘遭遇，就已經是個壞掉什麼都不在乎的狀態。」
▲全體劇組拍攝第十集「斷橋」畫面。
「你要讓一個身在地獄的人重新看向這個世界，那就是把人間的煉獄擺在眼前，那個衝擊度才是完整的。斷橋必須存在的意義是這樣的，而不是今天我是導演，我想拍一個很帥很大場面的東西就好了。其實製作會議上再討論要不要拍斷橋時，一直在吵架。一提到斷橋時，大家臉都很臭。一定會擠壓到別的預算，最後也是很辛苦的那邊省二十萬，那邊省個幾十萬來撐起來的。眼尖的觀眾可能會發現第九集沒有手術畫面，或是誰誰誰在某些集數沒有出現，那其實都是取捨來的，而最後斷橋成為結尾的高潮與亮點。
「我們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答案，但我們還是要讓觀眾意識到，這些醫療議題一直都在。」
賴孟傑很明確地點出了南南灣村的定位：「我們田調的過程中，發現我們設定的南南灣村是還是中型的偏鄉，還不是小型的偏鄉，小型偏鄉其實就是一個診療所一個醫生全包的規模。那這種中型偏鄉有個風險，就是有一定的人口比例，但不一定支撐的了醫院的收入。在暴走女外科的故事裡所提出的很多醫療議題其實是沒有解答的，問題其實都是兩面的。舉例來說，像是小劉就是處在勞工的角度來檢視他的工作，你身為醫生救一個人救回來了沒錯，但你多用了一些器材與檢查，在健保的核銷上，醫生往往自己貼錢的情況，可能還會被醫院高層碎念一頓。 」
▲台灣其實有很多「南南灣村」
「就拿CPR來說好了，CPR其實是有成本的。大家可以思考的是，為了救一個病人而使用了超過健保許可的成本，那還要救嗎？現在的醫師當然都會救到底，但是救起來超過的成本要算誰的？那還是有救回來的，萬一沒救回來，又超過成本很多的時候，可能醫師被檢討甚至要求跟醫院一起平分多出來的成本，但是生命，是可以用成本來計算的嗎？經營者與救人之間產生拉鋸，我們國家引以為傲的健保制度缺陷其實是不能迴避的， 終究要去解決或改善的。大家看暴走女外科能會覺得醫生遇到的事情很扯，但其實田調聽到的醫生案例其實更多都很誇張。」
「創作者除了自己的理想目標外，也必須對整體的影視產業負責。」
「我自己走過前幾部作品，電影有【陪你很久很久】或是【親愛的殺手】，戲劇的話還有之前的【噬罪者】等等...就像是我很喜歡【捍衛戰士】，他會讓我想要考飛官，我想要我的喜劇可以讓人想要有勇氣走這條路，創作者其實是有能力為這個社會做點什麼，這些觀眾裡可能一兩百萬人裡，看過一集也好 ，除了知道醫病關係的難處之外，也有可能會讓人想要從事醫護工作，就是最好的觀眾回饋了。」導演繼續說：「我們平心而論來說，暴走女外科它不是一個100分，或是90、80分的作品，在預算與劇本執行上，常常有妥協。但在製作過程中，像是蔡淑臻在草創期也參與田調，我在一些評論上看到說蔡淑臻等來了一個好劇本，這其實不對，真相反而是反過來的，是她看完書後，她下定決心決定要演小劉醫師後，整個劇本才進入開發，接著有了資金後開始製作，這在其實是台灣是比較少見的模式。」
▲蔡淑臻除了主演之外，也同樣參與了開發與製作。
賴孟傑再次地強調：「沒有適合你的劇本，那就自己做。被說沒有卡司，那就去創造卡司。現在這部戲播出後，每個角色都有支持的觀眾，他們也慢慢的成為卡司的同時也代表了暴走女外科。」最後賴孟傑回顧了這五年來的製作過程，提出了總結：「暴走女外科這部劇的從無到有，到現在有幸被稱為現象劇，這其實是有非常多人願意花時間與力氣去做，它也是我花最多力氣去做的一個作品。但這個過程中，大家的凝聚力其實會感染你，會讓你激起更多力氣去把它做好。對我來說，創作者除了迎合自己的理想，也是該對產業負責的。影視產業隨著科技的盛行，觀看的方式逐漸以平台的方式整合，也變化了影視產業。但不曾改變的是：有一個好故事，然後花盡心思去說好它。」
▲暴走女外科全體劇組合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