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工作者、撰稿人。對於影像與音樂有長年的需求,與其說是興趣,倒不如說那是生活必需品。

在新的時代,獨立音樂人如何生存並持續地繼續在做音樂呢?

台灣獨立音樂在近十年從次文化的位置,慢慢成為金曲獎的常駐名單,隱隱的可以與主流唱片分庭抗禮。在新的時代,隨著串流的成熟,我們有更多的管道去選擇自己的音樂品味。而大大小小的音樂祭更是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地冒出,流行音樂的定義也從唱片銷量轉移到平台點擊率上。而在新的時代,獨立音樂人如何生存並持續地繼續在做音樂呢?

 

因緣際會下,我認識了音樂創作人吳書延老師。他同時也是一名烏克麗麗手。參與過「平衡訊號」、「打狗亂歌團」、「AROB」等樂團,目前也是中華藝校兼任教師。在AROB 2022 巡迴《Live in Plug&Play》剛告一段落時,我想邀請他談談這十年來做獨立音樂的心路歷程。

 

【Snow音樂專欄】能不能靠興趣填飽肚子?專訪音樂人吳書延:「不成功這件事是常態,這是我做音樂的覺悟」

 

為什麼會是烏克麗麗?

很多改變都是慢慢的回頭看才會發現的,吳書延也是。他說他一開始的興趣是彈吉他,也會寫小說,在這樣的循環下,某天將注意力轉到了烏克麗麗,開始花時間研究後,真心的喜歡上了這個樂器。這一愛,就是10年。現在除了以樂手身分彈烏克麗麗外之外,還有教吉他課與烏克麗麗課程。

 

吳書延思考了他這一路以來做音樂的歷程,向我說了這樣的感觸:「這十年來做音樂讓我發現到一個現象。一開始在做『平衡訊號』時,慢慢的才發現,這種烏克麗麗與木吉他所配置出來的主旋律與伴奏感,對於一般聽眾來說比較接近演奏樂,並不像是所謂的獨立樂團。」每個音樂人玩音樂的出發點,一定是會覺得自己的音樂很棒,爾後開始認真做音樂。吳書延也秉持著這個理念做了一年的專輯,一開始以為認真錄音做音樂,就會讓更多人聽到,但其實並沒有那麼順利。

 

「沒想到大家無法理解『平衡訊號』的定位,大家對烏克麗麗的印象還在一件輕鬆可愛的樂器,這件事情不是說我自己喜歡這個樂器就能迴避的。當烏克麗麗配上了木吉他,某些時候聽起來像是咖啡廳的背景音樂。但我認為音樂不應該是背景,當時對於這種模糊感,感到無法接受。」後來他發現,他想要做的是聽感更重的音樂,於是找了新的吉他手、鼓手與貝斯手,以數學搖滾的方式為基底,奠定了「AROB」的雛型。「直到了此刻玩樂團這件事情的感覺才變得更加明確的。」吳書延最後補充了這句。

 

玩音樂能不能當飯吃?

究竟玩樂團是音樂人的日常消遣?還是一份可以賴以為生的工作?吳書延不敢保證,「每個人都需要吃飯,但有的人玩樂團也只是一種感覺,悠哉悠哉地當作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是主要的收入來源。做音樂能不能吃飯這個我不能保證……。」也道出音樂人很殘酷的現實層面。

 

不過在思考自身音樂未來的同時,「AROB」還是在慢慢地持續往前走。直到有天他接到了「打狗亂歌團」團長嚴詠能老師的入團邀請,讓吳書延打開了新的眼界:「打狗亂歌團是歌團與舞團的結合,這團隊的收入來源,還包括了政府活動、節慶商演、燈會元宵,規模較為完整也比較全方位,這種經營的概念其實與我原先理解的獨立樂團差很多,特別是收入來源跟一般獨立樂團賣票賣專輯是不一樣的,是有非常多種不同面向的。」這讓吳書延思考了更多的不同面向,於是也讓他想在「AROB」的表演上做些變化。

 

「所以在AROB 2022 巡迴《Live in Plug&Play》的最後一場,我們找來了脫口秀演員Jim來做搭配,反而讓觀眾有意想不到的感受之外,票房部分那場也開出了完售的紅盤。」這就像是替吳書延打開了一場新世界的門窗,他接著說:「一路走來,其實靠音樂過生活真的蠻難的,尤其是我們玩的器樂搖滾屬於演奏類,沒有歌詞、沒有人聲,大家比較不容易快速進入狀態,各大平台點閱率也相對較低。」偏偏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音樂類型,本就不易經營,又在疫情擾局的情況下,門票銷售又更差了,對於Livehouse的經營來說也是雪上加霜。「一般來說共同演出是一個晚上三個團,假設一個團裡面有團員確診,勢必得要取消演出。這個時候,你會不斷質疑自己該不該將樂團視為一項賺錢工具?這也是我們每天都無法迴避的問題。」吳書延道。

 

【Snow音樂專欄】能不能靠興趣填飽肚子?專訪音樂人吳書延:「不成功這件事是常態,這是我做音樂的覺悟」

 

在現在這樣的角度時間地點來看待,「AROB」對吳書延而言,是一個獨特的人生經驗。「它也是我很喜歡的音樂,我選擇花很多時間來把音樂做好努力地寫歌然後去演出,讓音樂自己說話。」但現實總是殘酷的,讓原本完全不經營社群媒體的「AROB」必須、也不得不開始經營社群。

 

獨立樂團其實不是真的那麼「獨立」

「我發現,我不能再逃避社群經營這件事了。」吳書延突然很感慨的這麼說。為什麼?這還是與現實息息相關。音樂季會看樂團粉絲團的經營狀況,再決定要不要邀請該團參加,他接著說:「如果你的粉絲團就是只有個兩三百個人按讚的話,那活動方也會覺得疑惑,就是這個樂團到底有沒有在經營呢?所以我就會想,我們已經來到這個年代了,是無法逃避的。後來那個五月開始做粉絲頁,頻繁貼文跟留言互動。」那年五月,是台灣Covid 19三級緊戒的時候,一切都停了下來,樂團演出延期,但房租跟生活費還是必須如期繳交,也是這個時候,讓吳書延開啟了AROB粉絲團小編的生活。

 

在他看來,所有成功的樂團都是無法複製,不可以僥倖覺得自己不需要做音樂以外的事也能成功,畢竟音樂還是與人緊密結合,你得刻意地做努力做自己所有能做的。過程中吳書延也發現了一些什麼:「那種感覺當下很奇怪,在經營社群的過程中,你會感受到演算法的存在,寫了一些東西後,希望粉絲可以看到。這時候我就會有個有趣的疑惑,我是在做音樂,還是在猜測Facebook呢?但實際上,這樣也讓大家更加理解AROB,知名度也慢慢有在變好,社群經營絕對不是沒意義的事情。」

 

邁出那一步,獨立樂團開始被「看」見

或許,音樂人玩音樂的初衷,是單純想做自己喜歡的音樂,然而要靠音樂維生,還是得偷渡一些商業。當吳書延開始經營粉絲團後,事情有了些微的變化。「在2020年,『AROB』出了一張EP《5151》,也順勢跑了第一次的巡迴。跑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就是看看我們出去跑一圈看多少人、聽多少人買。」他發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粉絲團的關係,從台北、高雄、屏東這樣巡迴跑宣傳後,好像比較有人比較知道我們的音樂了。而除了經營社群,他也開始經營樂團的形象。就以這次「AROB 2022 巡迴《Live in Plug&Play》來說,他們用四件白色連身團服,取代過往的四色連身服;還拍了新的Live Session、做了一張由四位團員背影拼貼而成的大海報,將樂團的視覺形象明確化。因為社群經營不只是要做好粉絲頁而已,你也要思考形象等各種東西,這是相輔相成的。」

 

 

說穿了,即使是獨立樂團,依舊無法跟商業明確切割。在與吳書延聊天的過程中,他很明確地點出樂團經營的課題:「以現實面來說,Livehouse的拆票機制是你觀眾不夠多你就必須要補費用。」有門檻的場館變多了,原本沒有門檻的場館也變得有門檻了,這是大環境的趨勢,畢竟演出的團更多了,但觀眾沒有變多。所以他不得必替生計著想,這也是為什麼在最後一場巡迴演唱會中,不是跟其他獨立樂團一起演出,而是找來了脫口秀演員一起演。「做巡演的票房與宣傳都要去顧到,社群推廣也要去思考,並不是只是做好音樂而已。」吳書延道。

 

開始有了全盤的思維後,吳書延也針對拍MV這件事情,有了自己的想法:「做音樂是否一定要拍MV?沒有一定,但MV是一個成果的展現。樂團必須要思考拍了這支影片要給誰看?各樂團也因為定位而有不同呈現方式。有的歌比較故事性,就會用畫面帶領觀眾去思考,所以要不要拍MV還是要先從音樂類型去考量,沒有一定。」

 

「其實對獨立樂團來說,成功是有階段性的,比方說如果音樂祭都開始更常看到我們樂團的話,能不能往下個成功邁進呢?」 ──吳書延


 

【Snow音樂專欄】能不能靠興趣填飽肚子?專訪音樂人吳書延:「不成功這件事是常態,這是我做音樂的覺悟」

 

說到成功,對某些樂團來說,他只要有在指標性音樂祭出演過,就算成功;有的樂團要做到世界循環,才算成功,那AROB呢?「對我來說,我自己會希望在現在這樣自然的宣傳下,每場表演有100個人來聽,應該就算是現階段的成功了吧?」吳書延接著說:「其實成功是有階段性的,比方說如果音樂祭都開始更常看到我們樂團的話,能不能往下個成功邁進呢?在我心目中獲得成就、得獎、這些事都是一種成功的樣貌,那獲得之後呢? 真正獲得滿足的人很少,成功是個很難定義的事情,自己滿不滿意跟別人滿不滿意,其實都不是重點。能讓更好的走下去,其實才是一切。」

 

「我必須接受這些我不喜歡的部分,興趣才能會是我的工作。」──吳書延

 

與他深談後,究竟能不能靠獨立音樂溫飽?獨立音樂又開怎麼做才能被人們看見?興趣能不能當飯吃?答案在談話過程中顯而易見,他最後也做出這樣的總結:「把興趣當成工作,很多事是非常複雜的。一般來說人們不會用不喜歡的事情來賺錢,但所謂的興趣,其實包含你喜歡跟很不喜歡的事。」他接著說:「在玩樂團這方面來說一開始是一個興趣沒錯,但隨著巡演時間排出來後持續演出,你會感受到,你是需要負責的。對票房、對觀眾、對團員、對自己都是。我很清楚知道我要往這條路走,有些事情是不能迴避的,不成功這件事是常態的沒錯,這是我做音樂的覺悟,但我依然在這條路上走著,可能跌跌撞撞的,不是那麼好看,但依然有在前進的。」

 

 

圖片來源:AROB粉絲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