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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之前,我在臺北公館當編輯,每天過著通勤的日子:回家只是睡覺,張開眼睛的時間幾乎都在臺北;公司周邊的美食地圖、下班聚會玩樂的場所,大大小小都被我收納在大腦裡面,偶爾還為此洋洋得意。偶爾和同事們聊桃園,話題很局限,往往圍繞在機場交通或是偶發的新聞事件,一旦面對「桃園有什麼好玩的」這個終極提問,就會忽然驚慌,招架不了。
故鄉,對我而言,好像就是一個理當熟悉卻一無所知的地方。我後來問了許多在臺北工作的異鄉人,發現不少人與我有相同的困擾。如果是離家遠遠,每年只能返鄉幾次的人其實情有可原,但最尷尬的,或許就是緊鄰臺北市、新北市,每天通勤上下班的桃園人與基隆人了。這也是為什麼,當我閱讀《正好住基隆》這本書,會有一種「桃園人終於找到靈魂伴侶了」的感受。
《正好住基隆》的作者小歐,是土生土長的基隆人,但高中時習慣去西門町或東區逛街,大學和研究所住在木柵宿舍,工作之後生活重心就更趨近臺北了。小歐坦言,「二十幾歲前的我對於基隆的認識很貧乏,最熟悉的路,就是通學路線,及我家到火車站間的路。」她本來對這種「貧乏」不以為意,直到有一天被外地朋友追問「基隆的特色是什麼」,卻無法精確回答,下意識回答了「我覺得……基隆人對於如何去臺北很擅長」,這才意識到其中的怪異之處。
身為臺北「邊緣」人的基隆人,小歐自然也被投射了相同的標籤,對於這些針對基隆的指教或刻板印象(很會下雨、廟口很多人、街道好窄喔等),「基隆人往往概括承受。在大部分的情況下,長期在臺北工作謀生的基隆人往往是處在對基隆不熟的狀態,且為了顧及群體和諧,理所當然地配合在臺北進行各種社交活動。」許多桃園人聽到這段,或許心有戚戚焉。
我最常碰到的狀況,是在工作場合或是私下聚會,被住在臺北的人以一種懷抱敬意的口吻說,「你從桃園上來喔,好辛苦。」我有時會看著對方眼睛,心想,「你住淡水,我們在東區,等一下解散,我應該會早你二十分鐘到家耶。是誰比較辛苦啦!」(以上為非特定人士的「類」實際場景。)
面對這樣的體貼,除了尷尬還是尷尬。但這也是我們經常被臺北居民所投射的,一種默認了的距離感。然而,就算不看他人目光,那種微妙的距離感一樣存在內心:明明每天都在「家」,但生活的重心鮮少在此。這可能是大都市的磁吸效果,每日每夜吸引著更多衛星城市的人進駐生活,透過工作與消費,持續壯大這一座大城市,同時讓這些通勤者的內心與故鄉生出距離感。
然而,對故鄉的心理距離,又是如何克服呢?答案可能在腳上。
身為日本四國遍路專家,小歐經營臉書粉專「四國遍路同好會」,她「遍路時大概一天可走三十公里,如果體力還能負荷或不得不趕點路,一天走四十公里也是可能的」。對四國地理熟悉的她,對基隆卻不熟,「連日本四國都可以徒步走完了,沒有理由對自己的家鄉這麼怕生啊!」
於是她開始早起散步,從綜合體育場、中正公園,再一路開展到信二路、義五路、義六路、豐稔街,甚至走到山、海、港。她也更加確認,所謂想要「回」到四國遍路的「四國病」,「根源與其說是想念四國,不如說遍路提供人們與自己好好相處的機會,那根本的核心是——陪伴自己。」
於是,小歐陸續整理了散步路線,有友善新手的「來回五公里內的市區短程路線」、拜訪基隆東西岸的「單程五公里的東西岸散策」,甚至在對照日本遍路資料時所查到的「基隆的西國三十三觀音靈場」路徑圖。而她也邀請許多朋友到基隆觀光,我也有幸參與了其中一段,吃了道地的熱炒,也在驚人的威士忌酒吧獲得超多靈感,之後有事沒事也會從桃園搭火車直達基隆玩耍。
「去遠方走路,很美好,充滿了好奇與新鮮,開拓了視野;在家鄉走路,更愜意,隨性推開門走起來,港、山、海,好時物,哪裡都不是很遠,走過的路就成為自己的,而我也終於和我生活的城市熟悉親密了。」小歐在書上這樣寫著。
2010年,我在桃園開出版社之後,也透過散步來了解故鄉,慢慢知道有哪一些奇怪的小路或是巷弄,不一定理解其中歷史,但隱約能夠摸出頭緒,知道什麼時刻可以在某處獲得有趣的啟發或是見到有趣的風景。
這兩年來,或許是出自小歐的啟發,我開始了奇怪的「桃園大廟迷你進香團」計畫,那就是帶臺北或外地(目前累積了臺中、新竹等)的朋友到桃園大廟拜拜,然後陪著他們一起吃潤餅、早午餐,或是到桃園後站逛東南亞超市購物,來一場桃園市區小旅行。說也奇怪,許多朋友都說半天的旅程很輕鬆,也獲得了能量,「沒想到桃園那麼好玩」,之後有事沒事也會自己來。
我想,我和小歐(或是廣義的桃園人與基隆人)經常面對的問題,「你故鄉有什麼好玩的」,其他縣市的朋友被問到或許也會瞬間冰凍,不知道該說什麼。以我朋友為例,一位屏東朋友說他不熟屏東,卻對高雄熟到誇張,或是苗栗朋友不知道他家附近開了書店,卻常去台中的書店捧場……
面對這種窘境,或許可以找小歐的《正好住基隆》來讀,這一本寫得輕鬆好讀的小書(或是某種基隆人回憶錄),彷彿是一個精巧的指南針,告訴你一個人如何在精神意義上「實際返鄉」,唯有理解自身所在,才能更加堅定地說:「我在這個世界的的確確擁有一個棲身之所。」
話說,後來當我被問到「桃園有什麼好玩的」,我總會笑笑地說,你搭火車到桃園站下車,陪我去大廟拜拜,你就知道了。
| 書籍推薦:《正好住基隆》
作者:小歐;木馬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