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陳夏民,你的人生編輯。 每一個人都是一本書,精彩與否,端看我們如何「編輯」自己。十多年來,我經營出版社與書店,每天與書作伴,學會了如何運用編輯技術,來整理生活中令人頭疼的毛邊。你知道嗎,人際關係,實體數位收納或是夢想計劃......萬物皆可編輯喔。

越是朝著資深的象限走去,就越是迷惘

建議搭配:我們為什麼要讀書?為什麼要工作? |【閱讀夏LaLa】第103集


還在讀高中的古老時候,我就聽過一個說法:要成為無法被取代的人,才能彰顯在團體中的價值。嗯,的確有道理。有一段時間,這句話還是我掛在眼前的紅蘿蔔,在腦海中反覆重播,鞭策自己要更努力、要變得更厲害、更無法取代。

 

這想法一旦在腦裡扎了根,就會一路往上長、沒有停下來的可能。我從求學階段開始就被這樣的概念高速推著走,幾乎就要飛起來——我總是認真考試,上班後也是每天力求表現,就算自己開出版社當老闆也無時無刻都在思考,要如何變成獨一無二,無論在哪裡都會被需要的那一個人。

 

每每想要放棄,或是想對太陽怒吼「我不想要努力了啊啊啊」時,腦海深處就會跑出一句話:「不行,這樣你就會變成普通人了。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取代你,任何一家出版社也可以取代你的這一間。」

 

於是乖乖認命,繼續咬牙跑下去。

 

就像是只要天天鍛鍊,肌肉就會緊實、茁壯,在社會上打滾了一圈,雖然沒有顯著的成就,但也意識到自己變強了。很多時候只要一通電話,就能找到正確的人幫忙,更不用說受邀到某些以前只能觀望的場合,成為舞台上的一員。

 

有人開始叫你老師。雖然還是請對方別這樣稱呼,但內心還是欣喜,唉呀,我也來到這個階段了(雖然被和我年紀差不多的人叫大哥,還是會有一點不開心)。

 

慢慢的,有更多拿起麥克風說話的機會,好像你一開口就有人想要聽話一樣。更不用說,到了某些地方,也有幽微抽象的特殊待遇降臨在身上,雖然不是很高級的那種,但日子似乎越來越好過了。也就在此時,我才發現有些地方不太對勁——我變油了。

 

對,的確是吃的越來越好又開始懶得動,所以肚子有點油,同時,我說話也油了。姑且不論那些打哈哈的場面話可說得超級輪轉,比較麻煩的是,看到其他人推出的作品或案例或是新想法,評論還沒經過大腦就已經噴出去了。雖然不是故意,但總在意外時刻展開男性說教。

 

油膩──雖然總在我回神之後才覺得渾身黏膩不舒服──是可以忍受的,很低階的自我厭惡,只要回到被追捧的場合就彷彿清新俐落起來。

 

直到有一天,油花四溢卻沒不打算擦拭的我,看到某個風馬牛不相干的陌生年輕人做了非常厲害的事情,甚至滿臉謙虛,我忽然下意識覺得被威脅,好像有什麼東西會被拿走。

 

那時我才發現自己扭曲了── 一旦東西到手,就越來越捨不得放,像是可以霸佔溜滑梯的孩子惡霸,不會允許其他孩子與他分享。

 

當然,我已經不滑溜滑梯很久了。

 

我不想放的是頭銜,還有因為頭銜而來的各式優越待遇與權力。

 

專業上,我越是朝著資深的象限走去,就越是迷惘。

 

 

因為在這個社會,充斥著比我資深一輪、兩輪、三輪的人,他們口中的未來樣貌,好像與我無關,但所有資源全部都卡在他們手上。我或是我的同輩們就算滿懷抱負,可能也無法扭轉什麼。有時我還會聽見他們責備一代不如一代,而不免好奇,這個世界不就是在你們上一輩的手上爛掉的,我們都不計較、還在想辦法解決了,你憑什麼還要對我們下指導棋?

 

當我歷經十年努力,終於也變成某些人口中的前輩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開始畏懼改變,希望世界最好永遠停留在現在這個樣子,我就可以方便地運用手頭上的資源和影響力,繼續活下去、繼續變成別人的老師,對他人指指點點下指導棋。

 

我在某種程度上的確變成無法被取代的人,但我也同時領悟,如果每一個人都沒辦法被取代,都打算卡著地盤不放,整個社會不就成了一片死水,無法流動嗎?

 

從那時起,我把時間和心力放回自己身上,有意識地推開麥克風,練習閉嘴,練習節制,練習不要急著回應這個世界。遇到有人尋求協助,就在能力範圍內幫忙,並且克制自己不能下指導棋——這件事真的好難啊啊啊啊啊,該死的男性說教!

 

 

能夠在專業上成為無法被取代的人,表示我們都努力過了,也得到肯定。但如果我們期待的未來是開放的,就必須讓更多人踩在我們鋪設好的路上,走到更遠的地方,繼續開拓通往世界的路徑。

 

於是安靜、沉穩,繼續鍛鍊自己——感受能力持續茁壯,發現有某一種堅硬的物事在核心裡收緊,生出了不擔心被取代的自信,也企盼這樣的堅強能夠變成一座堅硬的基石,最後化作一座橋,讓更多的人可以踩踏而過。

 

等到世人足以憑借而過的橋樑越來越多,我就會開開心心地坐在自己這一座橋上,笑著等待有更年輕、更厲害的人來取代了。我期待這樣的世界!